早上11時30分,不早也不遲。

一頭金髮,西裝筆挺,深藍色碎花圍巾,還有一雙印上七彩 motif 畫龍點睛的啡色皮鞋與圍巾首尾呼應,奪目得讓人訝異。

能穿著得如此別樹一幟卻又不失品牌的優雅風尚,這種Brand Manager確實罕見。Andrius 是 Penhaligon’s 駐香港 ifc 旗艦店的一位紳士,三年前他也有份為品牌開拓新加坡市場。我跟這位「星洲先鋒」握了握手。

瞥見他身後有張古色古香的六角形木桌,桌面整齊排列著數十瓶Penhaligon’s名作,眼前一亮。放好背包掏出相機紙筆。Where shall we begin?

 

要講Penhaligon’s的故事,當然要從皇室講起才夠派頭。

Penhaligon’s於1870年創立,至今不只一次獲頒顯貴的英國皇家認證Royal Warrants of Appointment。既稱皇家認證,當然得來不易;品牌必須擁有超凡的品質,並且至少5年擔任皇室的物料或服務供應商,才能贏取Royal Warrants of Appointment的美譽。架勢吧﹖

然而,一如很多的傳奇故事,架勢的開端其實源於一個平凡的人,加上一個不平凡的靈感。話說在140多年前,理髮師William Penhaligon 在Jermyn Street開業,由於鄰近Turkish bath的地點,因此店外街道常傳來陣陣Turkish bath的香味。William Penhaligon靈機一觸,決定調製一款彷如Turkish bath般溫暖、充滿濃郁玫瑰味的香水—那就是Penhaligon’s 的首本名曲Hammam Bouquet。William Penhaligon一舉成名,後來更晉身維多利亞女皇的御用理髮師兼香水師。他逝世後,兒子Walter Penhaligon也絕不遜色,於1902年創製出Blenheim Bouquet;或者,連他自己也始料不這瓶就是Penhaligon’s往後百多年最膾炙人口的香水。

 

 

可惜物換星移,幾十年後,Penhaligon父子和他們美麗的Hammam Bouquet和Blenheim Bouquet漸漸隨年月被淡忘。1949至1971年間,Penhaligon’s 經歷重大轉變,品牌不再由Penhaligon家族經營,銷情也每況愈下。1975年正值品牌危急存亡之秋,然而有一位Penhaligon’s 粉絲說她怎都不許Blenheim Bouquet在世上消失,她於是在Franco Zeffirelli的協助下毅然買下了整個Penhaligon’s品牌。她就是演員Sheila Pickles。歷史證明了Sheila Pickles不單是一位粉絲,更是一位有商業頭腦的粉絲、有商業頭腦又有眼光的粉絲、有商業頭腦又有眼光和藝術感的粉絲…… anyway,她不但讓Penhaligon父子的傑作得以留芳百世,而且為品牌開拓了嶄新的路向,創製出多款好評如潮的香水,而且她在經營香水以外又出版有關「花語」的書,甚至讓書灑滿Penhaligon’s 的香水來出售……她每一個舉動都巧妙地讓Penhaligon’s 起死回生,並且朝向英國殿堂級香水寶座邁進。

從維多利亞女皇時期開始,Penhaligon’s和英國皇室的淵源日深。為慶祝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登基25年銀禧紀念,品牌在1977年推出 Jubilee Bouquet,與全英國人民分享這個特別時刻的喜悅。到了2012年,也就是英女皇登基60年鑽禧紀念之時,Penhaligon’s 將先前Jubilee Bouquet的配方昇華,盛載於四個由頂級匠人親手製造的水晶瓶內,瓶身刻上誌慶字句,其中一個呈獻給女皇伊利沙伯二世。品牌用香味見證英國皇室不止一個歷史時刻,實屬無價。

 

As the saying goes:酒香不怕巷子深。

如果你以為Penhaligon’s只停留在倫敦街頭,只受皇室追捧,那就未免太小看她了。數年前,印度Rajasthan皇室His Highness the Maharaja Gaj Singh II (抱歉,這個我真的不懂翻譯了﹗) 主動要求Penhaligon’s為他造一款香水。Penhaligon’s找來大師Bertrand Duchaufour,他先將Maharaja的家族史讀了一遍,又把整個Rajasthan的領域仔細考究了好一段日子。Bertrand用鼻子把Jodhpur區域每寸土地都認真嗅過,從大街小巷、宮殿、廟宇開始,到鎮上的小路、花園、每株植物、每朵蓓蕾,再到零散的村落、吸煙的老頭、濕漉漉的泥土……他追逐刺眼的陽光,又迎著清涼的細雨,將一切景致拍成一幀幀照片,畫成一幅幅寫生,統統都是藝術品。香味本身,不也就是透明的藝術品麼﹖

這瓶由印度皇室commission的鉅作於去年誕生。充滿花香,極之bright,極之sparkling,香遠益清。香水以Maharaja Gaj Singh II小孫女秀麗的名字命名:Vaara。  

我的靈魂轉眼由印度Jodhpur的灌木回到眼前這張六角形木桌。Andrius噴一噴Hamman Bouquet在紙條上,遞過來,我彷彿又飛回剛才維多利亞時期的場景:一間熱騰騰的房間,連我流下的汗都充滿玫瑰盛放的香,彷彿有人將幾瓶不同品種的玫瑰精酒混在一起加熱,來薰我。那種花香超過了優雅,近乎野性。

「你們好像將Hamman Bouquet分類為男用的﹖不是太feminine一點了嗎﹖」

「呀,問得好。」Andrius溫柔地將瓶子放回。「我們可以一起閉上眼,回到1872年的Jermyn Street。」理髮店門外,微風吹來淡淡玫瑰香。「有位公子,他步出Turkish bath,梳洗過後的他一身瀟灑,西裝筆挺,街上途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翩翩公子的身上。」Andrius下意識地略略整理一下衣襟,撥弄了一下金髮。

溫泉水滑洗凝脂。哦,原來楊貴妃是這樣煉成的。

Hamman Bouquet 的古典氣息並沒有隨時代改變,formula也只因為法例而僅僅轉換了musk。盛載140多年歷煉的香氛,我喜歡。於我來說,要欣賞一瓶香水,理所當然要從她誕生的時代的context著手。Hamman Bouquet和蕭邦一樣,有專屬於那個年代的啟示性突破。我們現在聞一聞,就冷漠地擲下一句「好old school」,這樣做絕不公平。其實我們最愛的香水,或是歌曲,往往都是一個時代的社會品味象徵,甚或一場挑戰主流的革命。

Andrius把香水紙遞過給我,砰﹗一陣花香。原來有輛滿載jasmine sambac的卡車駛進了ifc﹗附近上班的、血拼的、銷售新樓盤的都征住了;我也想衝下樓看看。Andrius截住我,著我不要乘電梯,然後他一手打碎Penhaligon’s的大玻璃占士邦式縱身一躍而下……Oh no﹗

 

不是這樣的。

靈感不是這麼一回事。不是白日夢,不是Walter Mitty,也沒有Major Tom。抱歉。

靈感是從可能十分平常的事情中找到比平常多一點的啟發;有基礎,無界限,卻踏踏實實的。

許多傳統品牌一直堅守流傳已久的一套技術或學問,一代又一代承接、改良下去,對自己高檔的形象十分堅貞;然而,它們甚少在市場以外的生活細節找尋「非主流」的藝術靈感。我不是說Penhaligon’s清高到不顧市場,單顧藝術,可是在云云著名的香水品牌中,我覺得Penhaligon’s的確「靈感IQ稱得上十分之高超,創作力量同幻想會嚇你一跳」……

容許我以三瓶優質靈感佳作闡釋一下:

Sartorial

Sartorial 靈感來自英國Savile Row,該處大大小小的高級度身訂造洋服店享譽全球。Sartorial 前調有少許metallic,徐徐滲出beeswax、cyclamen和突出的leather味,合起來絕對是一幅充滿現代感的裁縫店景象:裁縫的軟尺、剪刀、chalk,還有他的一雙巧手,在高級布料的紋理上量度、撫摸。Sartorial 也好像一位才俊身穿一套bespoke suit,頂級剪裁,氣質非凡;但他卻是那麼低調謙遜。他,是我杯茶。

 

Juniper Sling

一千幾百年前,李白早向我們證明酒是靈感的催化劑;今時今日,Penhaligon’s更將酒噴上身。

Juniper Sling的靈感分明就是來自一瓶London dry gin。起首的juniper berry和black pepper為嗅覺帶來好一陣刺激,過後淡淡的ambrox和vetiver富有魅力,餘香裊裊,猶勝酒醒處的曉風殘月。個人覺得,噴Juniper Sling 跟喝酒一樣,一回呢,搔不到癢處,請記得瀟灑噴幾回。

 

 

Iris Prima

Iris Prima是Penhaligon’s最新佳作,靈感來自芭蕾舞。一襲又一襲絲絹造的芭蕾舞裙、音樂、燈光、木地板、化妝間、粉紅色的芭蕾鞋和布帶、蹬起的腳、柔韌躍動的身軀,還有台中心那位舞姿妙漫的ballerina……Iris Prima 粉嫩的調子和一枝獨秀的鳶尾花香,彷彿蹬著腳尖的ballerina,從暗暗的後台慢慢跳進射燈之下,成為舞台的主角。她看似溫柔,實際上才是飽經熬煉的強者。

擁有多瓶驚世作品的香水大師Alberto Morillas用香味將芭蕾的故事娓娓道來。為此他走訪英國國家芭蕾舞團,仔細觀看他們排練和演出,感受台前台後的氣氛,又與兩位舞台皇者Nathan Young 與Lauretta Summerscales一同探索芭蕾舞與氣味之間的微妙關係,將生活的場景化作靈感 —— 這正是Penhaligon’s 的絕活﹗

 

 well…..

最好的酒,通常留到最後才喝。所以說到這裡,是時候要介紹一下跟我一起前往Penhaligon’s做訪問的陽光大男孩。那天他身兼模特、攝影師、香水學徒和potential客人等多個不同身分。雖然做訪問的人主要是我,但他也問了Andrius一個挺有意思的問題:「Penhaligon’s 那麼多香水,其實都有一個貫徹的主題嗎﹖」

我相信他指的可能不是一個很明確的主題,而是一些暗地裡貫徹的概念或香調。比如說,不少著名品牌都有她們的風格,Issey Miyake有他的透明水漾感,CHANEL有她的招牌aldehyde和花香調。Penhaligon’s呢,好像沒有。

「沒有。」Andrius明言。「每瓶Penhaligon’s的香氛都是一個人,各有風格,各有靈魂。」

同意。這也是我喜歡Penhaligon’s的其中一個原因。每瓶香水都是藝術品,有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故事。我也覺得替別人挑選香水的時候,只要不是瞎挑的話,一定是因為那種香味藏著挑選者對用家的看法,或想像,甚至期望。廣東話一字記之曰:襯。

所以,我也想測試一下Andrius對我和大男孩的看法……「你喜歡甚麼味道﹖」Andrius問。問我,比問他或許是容易一點的,起碼我有幾個隨手拈來的形容詞。

「花,flower bomb都無問題,但要powdery的,不要shout……」

對Andrius來說毫無難度。他選了Artemisia 給我。

100%靠譜。Artemisia 幾乎是人見人愛的,溫柔婉約,像絲絹般柔滑純潔。唯一的疑惑是她聞起來太像DKNY的cashmere了……有些人說,既然有便宜版,怎麼要花錢買昂貴的英國貨。我反而覺得,Penhaligon’s 對材料的講究街知巷聞,她幾乎只用上乘的香材,強調「從人手榨取的佛手柑,到比黃金貴一倍的茉莉」她都照用不疑,而且一律在英國本土生產,是徹頭徹尾的優質「來佬」貨,賣貴一點絕對合理。Good choice。

Artemisia人見人愛,襯我嗎﹖像我嗎﹖嘻嘻。那麼,大男孩呢﹖單憑外表觀察來替他選香水也真有難度。你猜Andrius心目中的他是哪類人﹖

 

……Endymion

為什麼用感嘆號呢﹖有幾個原因。首先、因為我覺得香港喜歡這類有一點點resin味道的人不多;第二、對於初接觸香水的陽光型年輕男生,這類很mythical、深沉、憂鬱的味道不易理解,有點重口味……因此,我覺得第三個原因一定是Andrius看出了他骨子裡其實有Endymion的特性;那就是 —— 超‧浪‧漫﹗

呀﹖也真看不出來呢……

belle

PS. 想對有型的 Andrius 說句: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