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徹底的錯了。
打從建立用心細賞香水這個習慣開始，我就好像一直沒有給Hermès一個機會。最初的感覺是「不外乎是名牌子出的香水罷了」。我曾經嘗試了解它們，但更令人沮喪的是遇上了一個非常沒趣的售貨員，她說這瓶很citrus，那瓶也好citrus……我承認Hermès的citrus note確實美麗非凡，但從來對citrus沒啥興趣的我也沒怎樣用心聞過就移步其他櫃檯了。
真正激發起我對Hermès香水的興趣，反而是一位德國朋友寄來的書 The Diary of a Nose: A Year in the Life of a Parfumeur。書的作者，正是Hermès自2004年起聘用的exclusive in-house perfumer — Jean-Claude Ellena。
Jean-Claude Ellena對氣味的註釋，仿如詩人對文字般澄明通透。感謝上天，我有幸再次尋訪Hermès位於太古廣場 Harvey Nichols 的 flagshop，作一次虔誠的懺悔。原來，Hermès天堂之門一直敞開著等待我。
騎馬往天堂
首先不得不讚一下Hermès的譯名翻得如此神妙：Hermès，愛馬仕，1837年由Thierry Hermès 於法國創立，售賣高級馬具，為乘坐馬車或喜愛策騎的紳士名流所追捧。在這個街上汽車風馳電掣的年代，跑馬只是一項活動，但在Hermès誕生的年代，我猜無論是騎馬還是乘馬車都是講究體面的一回事。
Hermès一代又一代傳下來，業務經過百多年的經營拓展才正式涉足香水，先後推出多瓶膾炙人口的格調之作，用香味引領世人到最美之境。且讓我信馬悠悠，隨Hermès帶引我的坐騎遊走天堂路上一個又一個芳香驛站。
起點：Eau d’ Hermès 愛馬仕之水 (1951)
從1951年的法國出發。創辦人Thierry Hermès的孫兒 Émile Hermès 與香水大師 Edmond Roudnitska攜手，推出曠世之作Eau d’Hermès，成功讓品牌在香水界站穩陣腳。Eau d’ Hermès 味道微辛，充滿豆蔻和肉桂等香料的異國情調，最後淡化至Eau d’ Hermès一貫的leathery note，感覺像遠古的傳說般迷離撲朔。
第一站：Calèche 凱來詩 (1961)
來到首個驛站，遇上的是她，名叫Calèche。
Calèche不單是Hermès 第一款女用香水，亦是另一瓶傳奇作品，將Hermès 於香水界的地位推至另一高峰。Calèche由已故香水大師 Guy Robert 調製，低調的依蘭依蘭及玫瑰花香，混和aldehyde的乾燥粉嫩感，還有 sandalwood 和 oakmoss 的加入令香味變得複雜、冷靜、優雅。令人嘆為觀止的是 Calèche 所用的各種香材如此諧和，基本上沒有一種香調特別嘩眾取寵，猶如一首諧協的交響樂章。
雖然好多人說Calèche 的formula 被改動過，聞起來與往時有點分別；這我可沒有意見，反正IFRA 的規矩一天比一天嚴謹。但我可以肯定的是，Calèche 從頭一天面世已蜚聲國際，隨後幾十年那些《史上100款最重要香水》之類的香水百科叢書無一不收納 Calèche 為世紀傑作，而到如今，它依然是品牌最暢銷的香水之一……我豈能不折服於 Calèche 超越時空的現代感﹖
50年前，Calèche是指那一位安坐於馬車 (calash) 上雍容爾雅的女士；今天，我眼前的她穿著一雙矜貴的啡色高跟長皮靴，在事業和夢想間乘勢馳騁。
第二站：Equipage 旅行馬隊 (1970)
途中，天氣忽然轉冷，風吹黃沙。我在這個驛站遇見一隊騎馬的男人。他們正歇著，抽著煙斗，同時也讓馬匹喝喝水。我不禁想起王昌齡的「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大漠枯骨的悽楚景象油然而生。
Equipage男用香水沒有驚慄的戰爭場面，卻有種塞外的蕭索。同樣是Guy Robert的作品，前調偏向aromatic，漸漸放鬆下來，滲出暖和的木香或松香，也透出一陣incense的假象。聽說裡頭有Tarragon 龍萵，我好像聞到了，也聽說有紅花的苦和tonka bean的婉約，也好像是。如斯難以捕捉，就像日曬後儲起餘溫的廣漠，腳下明明溫熱，眼前卻荒涼。
旅行馬隊，你們披星戴月，風塵撲撲，到哪裡遊歷過呢﹖然後要往哪裡去呢﹖
第三站：Amazone 亞馬遜 (1974)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騎著馬來到了亞馬遜河。
這個驛站人跡罕至，周圍長滿層層巨樹，比我高一百倍、一千倍。靠賴樹葉間透露的微弱光線，馬兒沿河岸而下，濺起步步濕土。閉上眼，Amazone 先迎面送來一縷幽幽輕煙，微甜，緊接著溫婉的花香。我先聞到白花的濃郁，再有花莖濕潤的綠調。Amazone整體的感覺不是兩岸猛獸蠢蠢欲動、危機四伏的亞馬遜河；反而像一疋柔滑無比的絲綢，從上游迤邐而下，直鋪展到大海。
第四站：Bel Ami 漂亮朋友 (1986)
Bel Ami雖然中譯「漂亮朋友」，但法語明顯是指男性朋友。這瓶男用香水有Eau d’Hermès那辛辣的影子，隱約露出豆蔻和廣藿香的蹤跡，但比 Eau d’Hermès 稍微smoky 和深沉一點。2013年推出的新品 Bel Ami Vetiver 比原作更豐滿、圓潤、怡人。
我腦海浮現兩個男孩的樣子。要選哪位潘安做男朋友﹖馬兒停下來了，可我還是心猿意馬的。
第五站：24 Faubourg 福寶大道 24 號 (1995)
人生總是兜兜轉，馬兒居然帶我回到法國。這裡是著名的24 Faubourg，也就是Hermès今時今日的旗艦店店址。
1995年推出的24 Faubourg香水多年來有好幾款變奏，名稱也不盡相同。我腰板挺直，穩坐在皮製馬鞍上，深深吸一口旗艦店傳來的24 Faubourg 香味。不用提示，茉莉花、依蘭依蘭的氣息撲鼻而來，真正「花襲人」，同樣張狂的還有極高調的橙花甜香。混合起來，好像一杯令人垂涎的花蜜果凍，添了淡奶，品嚐起來絕對creamy。果凍裡頭冰封了一朵朵盛放的白花，它們都在最美的一刻給凝住了。
往天堂的路上，我們也是否正等待某位天使的愛心把我們融化，讓心底冷卻了的熱情芳芬得以再次散放﹖
這是不是天堂：Rouge Hermès 愛馬仕紅 (2000)
「小馬……小馬﹗你……你長翅膀喇﹗」我真不敢相信這一幕，但作為讀者的你，看在伊塔羅‧卡爾維諾份上，請你相信我。
我眼見騎著的小馬不但長出一對紅色翅膀，還嘗試拍翼，然後一下子騰空了﹗我感到身體兩邊股動的氣流，我不斷上升，腳下萬物愈來愈渺小。一秒前抬頭還是白雲，一秒後就成為了我四圍的小水點。太陽光愈來愈猛烈。
在稀薄的空氣間，我大概聞到天堂的味道。Rouge Hermès，終極的花香，燦爛、光明、純潔，讓我瞥見繁花似錦的天堂。花香建構在龍涎香與檀香木的沉厚溫潤之上，顯得格外典雅瑰麗。如果金光令你有點目眩的話，絕不為過。
讀者們，相信我，你們不需要親身到訪天堂，才曉得那裡有多精彩。細賞一下Rouge Hermès，你就會明白何謂「那沒有看見就信的，有福了」。
ps. love the blotters of the Hermès Classics! 是一幅幅精美的圖畫~﹗
b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