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許我講第一百次：GUERLAIN是香水歷史上的奇葩。經歷一百八十多個年頭和五代傳承，被現代市場蹂躪仍盡量保持純正的製作傳統，堅持每個天剛發白的早上到田野採摘最鮮嫩的花材，經由地位超然的家族香水大師無窮的想像陶造，製成一款又一款扣人心弦的香水。從Pierre François Pascal Guerlain成為拿破崙三世的御用香水師，到他孫兒的孫兒 Jean-Paul Guerlain因具有能辨認3000多種氣味的能力而舉世知名……這一百八十多年裡，一代又一代的家族偉人成就了GUERLAIN王國的輝煌傳奇。這一切，在LVMH的接管下，或許可一不可再。

在GUERLAIN耀目無比的歷史中，出現過一位特別亮眼的香水大師，他是Jacques Guerlain。眾所周知，GUERLAIN這個品牌一直不依賴宣傳，百多年來都是踏實地靠口碑與卓越的品質換取忠實的顧客，縱然如此，我卻覺得Jacques Guerlain壓根兒是最厲害的市場學專家，因為他最為人稱頌的香水作品，背後都連繫著動人的故事，牽動著買的人的神經；然而，那是否他刻意經營的策略呢﹖我又不覺得。Jacques Guerlain就是這樣率性而行，他被別人的故事打動，然後以浪漫朦朧的印象派筆觸，透過香味的調和去表達每個故事賦予的情感，捕捉每個片段的光影變化。結果得出一瓶又一瓶曠世名香。

1.當Jacques Guerlain遇上Edward Said：

 如Coty的 Chypre香水為“chypre”應有的味道下了定義，同樣，GUERLAIN的Shalimar也為 “oriental” 一字奠定了空前絕後的標準詮釋。在當時中西文化依然傾向有種binary opposition的年代，Shalimar象徵著許多西方人心目中那「東方」味道的經典神韻：exotic、紅 (顏色，不是政治)、嫵媚。

 在先前的《情迷GUERLAIN》Feature #3 講故事的她一文中，GUERLAIN Head Fragrance Specialist – Chelsea提及她人生的轉捩點之一，就是被Shalimar香水背後的故事打動。然而，世上給這瓶香水打動過的人，可能數以十萬計。膾炙人口的Shalimar由Jacques Guerlain一手創造，而事實上，早在1921年已經曇花一現。同行如敵國，當時有另一間香水店洞悉GUERLAIN申請專利權方面的遺漏，於是另行推出同樣叫Shalimar的香水，混淆視聽，導致GUERLAIN要暫時將Shalimar易命為No.90發售 — 一個與香調本身沒多大關係的名字。幸好數年後法律問題獲得解決，GUERLAIN便可以堂堂正正在1925年推出現今人所共知的Shalimar。No.90呢﹖當然成為了收藏家的獵物。

 Chelsea也告訴我一段有關Shalimar的小插曲：據說Shalimar研製成功後，負責設計其瓶子的Raymond Guerlain與妻子帶著一批簇新的Shalimar，雙雙乘郵輪越洋赴美，一心為GUERLAIN開拓美國市場。船上有位女士無意中嗅到Guerlain夫人身上的Shalimar，被這種奇香深深吸引，得知這是GUERLAIN的新創作後，二話不說請求Guerlain夫人賣一瓶Shalimar給她。Guerlain夫人喜獲知音，欣然將一瓶Shalimar售予這位女士。誰知這股謎樣的懾人香氣愈飄愈遠，船上的乘客都慕名而至，蜂擁到Guerlain伉儷處央求二人將香水賣給他們。相信你也料到，當船在美國海岸靠泊之時，所有Shalimar已經給搶購一空。

 Fragrance notes of Sharlimar: Sweet Oriental – lemon, bergamot, jasmine, may rose, iris, vanilla, tonka bean.

the modern Shalimar Light ad

2. 當Jacques Guerlain遇上小王子：

 Le Petit Prince《小王子》是一部我很喜愛的書，中、英文譯本我各讀了三遍。作者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大家可能略有所聞。他是個法國飛行員，政治生涯峰迴路轉，感情世界豐富。在無數離鄉飛行的白晝和只有星宿伴隨的黑夜，他把不平凡的飛行閱歷和真摰情懷寫下，編輯成多部迴腸盪氣的文學作品，其中一部蜚聲國際的是Vol de Nuit《夜航》(1931)。Vol de Nuit講述的是那個「飛行依然很冒險」的年代，運送郵件的飛行員Fabien如何被上司Rivière勒令在惡劣的暴風雨中準時起飛前往目的地。結果，Fabien與遠方的控制站人員失去聯絡，燃油也漸耗盡，音訊杳然。書中主人翁默默為推動文明而付上代價，令人悵然若失。

Jacques Guerlain在1933年為Saint-Exupéry這位好友調製了名為Vol de Nuit的香水，將半空稀薄的空氣、冰涼的黑夜、除了寂寞還是寂寞的機艙，以及Saint-Exupéry那顆總是熾熱的心，通通放進Vol de Nuit香水裡。這瓶香水問世11年後，即1944年，Saint-Exupéry在駕駛他的P-38執行任務時，卻跟書中的主人翁一樣，一去不返。相信他在飛行中途被擊落，享年44歲。

Vol de Nuit print ad in 1960s

法國於1993年印製的50元紙幣上印有Saint-Exupéry和小王子的插圖，左上角隱隱約約比螞蟻還要小的幾行文字包含以下字句：

 Il y avait sur une étoile, une planète, la mienne, la Terre, un petit prince à consoler!
Je le pris dans les bras.

50 Francs - Saint-Exupery and the Little Prince

細看原來是《小王子》故事內的一段文字。英譯為：

There was a star, a planet, my planet, the Earth, a little prince to be comforted!
I took him in my arms.

(參考：http://www.frenchbanknotes.com/articles/microprint.php?page=full)

Saint-Exupéry淒美的文字留存後世，而法國French Air Force College多年來亦在Vol de Nuit香水的瓶身刻上校徽，作為官式外訪時餽贈的禮物。

 Fragrance notes of Vol de Nuit: Woody Oriental – bergamot, galbanum, jasmine, spices, wood, forest notes, iris.

3. 當Jacques Guerlain遇上一次大戰：

 很多人喜歡將兩款Jacques Guerlain的經典香水與一次大戰(WW1)相提並論。他們說：L’Heure Bleue代表戰爭蘊釀，Mitsouko象徵大戰告一段落。除了推出時間的脗合外，我不太察覺這兩款香水與戰爭有關。儘管如此，Jacques Guerlain絕對讓戰爭的氣息成為創作背景，以兩瓶香水作為他的畫布，將浪漫至死的氛圍極致地描畫出來，成為不朽的藝術傳奇。

 L’Heure Bleue於1912年面世，其名稱的英文可譯作the blue hour，指的是法國傍晚時份，天稍深沉時那一大片彩藍色醉人景象。Jacques Guerlain畢竟是天才橫溢的香水藝術家，他用破天荒的技術，大刀闊地將大量heliotrope傾注入L’Heure Bleue中，得出從未有過的細緻動人而富有深度的粉甜味，成為香水史上的佳話。這好比一幅油畫，畫布上面的顏料濃稠，筆觸大膽，著色細膩，構圖浪漫，繪成一幅無比恬靜的《巴黎傍晚圖》。

L'Huere Bleue

Mitsouko於1919年推出，那年大戰已落幕，但戰爭的陰霾猶在。Jacques Guerlain從Claude Farrčre的小說La bataille (The Battle)獲得靈感：女主角Mitsouko是日本軍長Togo的妻子，可是她與一名英軍發生了感情。戰爭爆發，丈夫與戀人同時赴戰場，互相殺戮。女主角將萬般掙扎和悲哀埋藏心內，苦等勝過死亡的一方回到她身邊。GUERLAIN的Mitsouko香水受小說的啟發，以女主角Mitsouko命名，同樣有種冷靜、高貴、感性的氣質，卻又掩飾不了內裡對愛情的熱切渴望，被喻為香水之中的浪漫經典。

據說L’Heure Bleue和Mitsouko的香水瓶身都融入了一次大戰前法國的Belle Époque風格，關於這股藝術風潮我倒沒太深研究。不過我幾乎可以肯定，喜歡L’Heure Bleue和Mitsouko的男士其實不比女士少；原來浪漫是沒有分性別的吧。

Mitsouko print ad from 1990s

Fragrance notes: L’Huere Bleue – semi-oriental, floral, powdery; Mitsouko – fruity chypre – citrus, jasmine, ylang-ylang, sandal wood, vanilla, iris.

一瓶好的香水不止是一件商品。Jacques Guerlain讓每瓶香水都各有自己的故事、靈魂、性情、思想，構成一幅幅看不見的印象派油畫，一首首聽不見但唸進心坎的詩歌。Jacques Guerlain的香水有種超然的美，請脫掉名貴的外衣，摘下耳環項鍊鑽戒，關上燈，閉上眼。你就會看見。

 - belle

What’s left when you turn off the light and you’re in the dark? Even the most beautiful girl in the world, you don’t see any more her beautiful hair… she’s also taken off her jewels and her dress, what’s left? …

If she’s beautiful, once she takes off that, she’s still beautiful. But if the perfume stinks, then it’s a disaster when she turns off the light.

-     Jean-Paul Guerlain